看着面前总是笑意盈盈的86岁老人,很难想象他的童年如此颠沛流离。
彭士禄的父亲是曾被毛主席誉为“中国农民运动大王”的彭湃,他领导创建了全国第一个苏维埃工农政权,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农民运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,后因被叛徒出卖,牺牲时年仅33岁。彭士禄的母亲蔡素屏也是一位革命家。三岁丧母、四岁丧父使年少的彭士禄对于双亲没有更多的印象,记忆最深的就是“父亲是个大人物,全家都要为他隐姓埋名。”在双亲牺牲后,彭士禄为了躲避国民党的“斩草除根”,被辗转送到二十多户百姓家里寄养,“我是吃百家饭、穿百家衣、姓百家姓长大的。”彭士禄回忆说,那段时间“见到年纪大的就喊爸爸妈妈,年纪小的就喊哥哥姐姐”。
1933年,由于叛徒出卖,8岁得彭士禄被国民党政府作为“小政治犯”抓捕入狱,先后被押入潮安县监狱、汕头石炮台监狱、广州感化院,1935年他被短暂释放后再度被捕。但庆幸的是,这次他被爱国民主人士陈卓凡营救,此后,彭士禄跟随祖母,在圣约瑟英文书院读小学。
童年的坎坷经历,使少年彭士禄并不开朗,“小时候我很内向,不会说话,语文成绩不好”,但天生的聪颖让他的学习成绩十分出色,五年级时,他考了全年级的总分第一,但是语文却不及格,校长拿着成绩单大呼,这样的学生真是前所未见。
也许是骨子里的革命血液,让年仅十二岁的彭士禄独自寻找并加入了革命队伍,直到1940年,周恩来总理才找到了彭士禄,15岁的彭士禄才被送往延安学习生活。
核潜艇——没用外国的一颗螺丝
彭士禄是我国第一任核潜艇总设计师,主持了核动力装置的扩大初步设计和施工设计,解决了重大技术关键,核潜艇研制生产中的许多重大问题都是由他拍板决定的。但当记者提到“潜艇核动力之父”的字眼时,彭士禄却连连摆手“‘潜艇核动力之父’这个名号不该安在我头上,应该给周总理、聂元帅。”“我就是一个螺丝钉。”
1951年,彭士禄被派往莫斯科化工机械学院学习化工机械,成绩十分优异。1956年的一天,当时正在苏联访问的国防部副部长陈赓将他召到大使馆,并告诉他,中央已经决定,选一批留学生改行学习原子能核动力专业,并问他:“你愿意改行吗?”彭士禄坚定地回答:“只要祖国需要,我当然愿意。”自此之后,核动力事业便成为了他的“第一夫人”,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中国的第一代常规潜艇都是由苏方提供图纸、设备、材料,甚至专家督导的,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破裂,苏方拒绝提供任何资料。在这种情况下,毛主席毅然决定“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!”
1962年,彭士禄开始主持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和前期开发。当时,中国在核潜艇建造方面所掌握的知识近乎为零,建造人员有学化工的、有学电的、有仪表的,但大多数人不懂核,搞核潜艇全靠“自教自学”。这样的情况下,无论在设计还是建造过程中,技术方面的激烈争论就成了家常便饭。彭士禄回忆当年时说,“当时各种争论实在太多了,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。我常常对研制人员说,不要吵,做实验,用实验结果来说话。根据实验结果我来签字,我负责!”而也因为他的办事果决、敢于负责、敢于拍板,得到了整个团队的爱戴,彭士禄被同事亲切称为“彭大胆”、“彭拍板”。原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总工程师黄士鉴也表示,他最佩服这位老领导,“他做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,晚上最晚关灯睡觉。在决策中就是用数据说话,从事业出发,不考虑个人利益,不推诿责任。跟他干活,心里非常爽快。”
在我国核潜艇事业热火朝天的时候,“文革”开始了。1966年,工厂和科研单位相继陷入混乱,核潜艇研制工作面临中断的危险。1967年8月,聂荣臻元帅签字,中央军委发出“特别公函”: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冲击研究生产现场,不得以任何借口停工、停产,必须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。彭士禄上任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基地副总工程师、技术总负责人。核潜艇研制开始恢复。彭士禄在记者面前多次感叹,“核潜艇能搞成功,主要是周总理和聂元帅的工作做得好啊!”
为了祖国的第一艘核潜艇,彭士禄将家庭、亲人、病痛都深深藏在了心底。
虽然试验在周总理等的关怀下顺利进行,但“四人帮”却不肯放过彭士禄一家。他的父亲彭湃被捏造材料打成“大叛徒”;他96岁高龄的祖母,为中国革命事业献出6个儿子、儿媳的老人被投入监狱;他的亲弟弟彭洪被迫害致死;他的堂弟被“造反派”割下头颅悬在海丰城头示众……
他的妻子患有风湿性心脏病,但为了支持他工作,来到常年潮湿的山沟;8岁女儿突患肝炎,夫妇俩却不能守护;10岁的儿子一个人洗澡,不慎被碎玻璃扎脚,缝了11针,至今大脚趾不能自由弯曲……
在一次现场调试时,剧烈的胃疼让他汗湿了全身,医生诊断为急性胃穿孔。在工地现场的手术中,医生还心疼地发现,他的胃上已有一个穿孔后自愈的伤疤。彭士禄的胃在这次手术中被切除了四分之三……
1970年8月30日18时30分,指挥长何谦噙着热泪宣布:核潜艇主机达到满功率转数,相应反应堆功率达99%。1971年,核潜艇首航。彭士禄和他的同事们用6年得心血和智慧铸就了一段从无到有的核动力传奇,为中国人扬眉吐气。1979年,彭士禄被任命为中国第一任核潜艇总设计师。
核电站——股份制、招投标
彭士禄在同事的眼中是个非常有前瞻性的人。原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总工程师黄士鉴这样形容彭士禄:“他做的事当时都很少有人做,但经过一段时间后,大家就非常佩服他能有这样的想法和魄力。”
继秦山核电站之后,我国启动了大亚湾核电站建设项目。大亚湾项目作为我国改革开放后第一大项目,价值20亿美金,彭士禄被任命为该项目总指挥。在大亚湾项目中,彭士禄很早就提出了“时间就是金钱”的理念;并验算了法国核电的主要参数;特别强调要严格贯彻落实三大控制——质量控制、进度控制、投资控制。这套管理思路在中国核电站建设中得到了广泛应用。
1986年,彭士禄调任核工业部副部长,负责秦山二期筹建工作。项目建设中,彭士禄坚持实行董事会制度。当时我国《公司法》还未出台,他说服安徽省、浙江省、江苏省和上海市一起投资,后来,中国核工业总公司、华东电力公司与这三省一市共同出资,成立了核电秦山联营有限公司。他被任命为秦山二期董事长,这个董事会的运作规范,为项目后来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
彭士禄也是将招投标制度引入核电工程的第一人。“在大部分人还习惯在计划经济的时候,作为一个部级领导,能坚持招投标这样的理念确实需要勇气。”中核集团科技委常委张禄庆回忆说,当时虽然遇到了很大阻力,但因为彭士禄的坚持,最后秦山二期的设备订货、设计工程全部实行了招投标制。而历史证明,工程招投标趋势是一种必然,彭士禄又走在了前面。
人生如酒 越品越香
虽然已经86岁了,但彭士禄在记者们面前的答问却很有逻辑、思路清晰。聊起他的夫人,他深情地表示:“谢谢玛莎(夫人留苏时的俄文名字)给我的爱。”当他回忆和玛莎的初次相见,笑意就一直挂在嘴边。“在苏联学习时,有新同学过来,作为团支部书记,我就去接他们,而玛莎就在其中,我对玛莎一见倾心,就开始主动追求了。”谈到现在的家庭生活,他又表现出孩子般的调皮:“我在家只能排老六。老婆排第一、女儿第二、外孙女第三、保姆第四、女婿第五,护工第七。”后来,张禄庆告诉我们,彭士禄现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,而他也将平时照顾他的保姆和护工夫妇当成亲人,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家庭顺序。
在彭士禄家的小区,邻居们经常能看到彭士禄这对老夫妇的身影,他们至今还经常在附近的酒馆买一瓶啤酒小酌。很多住户都不知道,原来这位为人爽朗、爱好烟酒的老人竟然是共和国的大功臣。虽然爱喝酒,但他却从没因酒误事。黄士鉴回忆说,“以前彭士禄几乎三顿饭都要有酒,因为怕影响工作,就把早上的酒戒掉了。一次中午饮完酒下午有些犯困,他就决定中午也不再喝酒了。”
采访临近尾声,有记者问他自认为最大的贡献是什么,他笑称,“一辈子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是买烟酒茶时交的税。”而此时,我脑中却回想到他的另一句话:“我只是祖国的一颗螺丝钉。”